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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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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公雞鳴晨。

胡裴不耐地翻個身,閉眼間一摸懷裏的暖意,直接掀開被子,把這暖意扔向地上。

“嗷嚶……”

胡裴在床上坐起,同地上的白狐四目相瞪。

良久,他嘆出聲,“罷了。我已經許久沒有夢見當年爬出九幽的場景。呵,因為你,我又做夢了。

不管你的來意是天賜亦或人為,我都不會同你回去。

這一生,我要活個長命百歲,得一世善果方休。”

明泉已經候在門外當差,聽到動靜敲門入室,端水盆伺候胡裴洗漱。

他見狐貍窩在軟椅上,心道【少爺還是這個脾性,不容旁人、物近身,還以為這飛白多特別呢。】

胡裴沒去管狐貍,用過早膳後隨它留在房間,帶胡林出門去上小學。

今日個特別,在白馬小學堂前就遇上晁錯。

晁錯一身白馬小學的淺藍白領儒門學子服,站在門口神態高昂地迎胡裴。

胡裴看到他時眸中閃過了然,就看晁錯氣勢微昂地近前來。

“胡裴,你別瞧不起人。

昨日我爹可是給我特意求過白馬夫子。

現在,我跟你一個學堂,如何?”晁錯昂首道。

若是眼神再剛毅些,就不會讓人覺得他在虛張聲勢。

殊不知身後的白馬學子們紛紛投給他不屑又嫌棄的目光。

胡裴原本不在意,但是小司徒……

【晁綱現在是中官司士大人,雖名氣沒有自家父親的大宗伯響亮,但比自家父親春官宗伯有實權。

難怪白馬小學的教習都要給這晁錯幾分面子,中官司士大人掌戶籍爵祿,後面直隸六卿之首的太宰。相較下,父親胡雲深的春官就顯得比較浮於名聲。難怪晁家的帖子都可以鑲嵌金箔片兒。】

胡裴吩咐胡林晚間不用來接後,就讓人回府去。

他徑直穿過晁錯,往學堂裏去。

晁錯看他如此態度,氣得眼裏冒火。

旁有學子取笑道:“夫子道‘聞過而終禮,知恥而後勇②。’偏偏有些人假意知過還戲禮,不知恥來又愚勇,這叫什麽?”

有人接上道:“恬不知恥。”

“你們……”晁錯氣惱喊道,胖聳的胸脯隨悶氣起伏。

走在入園道上的胡裴住腳、回身,瞇眸淡聲道:“晁錯,過來。”

晁錯罵不過就幹架,擼起的袖子剛到肘彎,聞言瞪過去,兇巴巴道:“幹什麽?”

不知為何,這腳誠實得往胡裴處走去。

他覺得應該是今早父親拿棍子揍人時吼的話起作用。

旁人見晁錯這般聽話的模樣就暗裏嬉笑他,再見到胡裴睨來的幽暗眸光,三三兩兩笑跑入園。

這些學子不怎麽敢跟胡裴搭話。

胡裴的容貌盛、名聲響,但在學堂裏算不得夫子的心疼寶。

而且,雖然人人都喜歡胡裴的樣貌,但是晁錯有一點沒說錯。

胡裴其人是真懶,再盛的容貌一旦標簽懶的屬性,在當下宣揚“明德、勤善”的世道上就有那麽一絲不敢同道相謀。

“趴下來。”胡裴朝近前的晁錯淡聲道。

晁錯瞪眼,肥胖讓他的身體並不是特別好,一生氣還有點兒喘。

“我憑什麽聽你的話?”

“如若我沒猜測,這次是司士大人捐銀為民才給你獲得入學的機會吧?

此前,你好像是因為什麽原因被退了?”胡裴勾起唇角,見晁錯的臉色越發紅潤,不疾不徐道,“我累了,你背我去學堂。”

“……你,”晁錯震驚地看向胡裴,指了指不遠處林木裏掩映的學堂檐角,“胡裴,我以前看你不順眼就覺得你娘……”

“嗯?”胡裴輕吟,“司士大人今早沒提醒你跟我好好學?”

“你……你怎麽知道?”晁錯瞪大眼。

【這胡裴真是成了精了。】

胡裴少年老成般搖頭,心覺得跟這孩子繼續聊下去真是浪費大好清晨。

他自個兒挪步往林裏的學堂走去。

晁錯跟在他後面,嘰嘰歪歪道:“胡裴,你這人真是……哎,你往哪裏走啊?學堂是這邊道。”

胡裴改主意,途徑學堂的岔道,往另一邊距離學堂不遠的大樹走去。

那個地方最適合曬到晨間的太陽,如今正是“春日照高林,閑來入夢時”。

昨日個他沒睡好,現在去補覺正合適。

晁錯在岔道上磨腳。

清早天沒亮,晁綱就拿棍子叫他跟胡裴學好。

晁錯冷笑道:“學他逃學?”

宓皦也是一身淺藍白領儒服,看向胡裴飄飄而去的身影,朝墨跡的晁錯道:“如果你能像他一樣,不上課也能背出夫子的書,盡管跟了去。哈哈哈……”

晁錯哼了聲,直接跟上宓皦的腳步進學堂。

小學在大周軒轅皇朝原先被命名為蒙學。

但是,蒙學從三歲啟蒙,後來皇朝因為治學錢銀的問題,改為小學,從六歲起至十二歲結業。

這個學習時間裏,一半的束脩由軒轅皇家提供,全帝國境內的小學都是如此。

這可是一大筆帝國財政開支,同時也為帝國千年基業定下民間基礎。

晁錯上過蒙學,在六歲時被父親托關系塞進金都最有名的皇家天機小學,結果兩年不到因為調皮破壞夫子書冊而被退學。

八歲後又被晁綱托進白馬小學。

經過天機小學的經歷,晁錯對上學已經是一天打魚、五天曬網,根本不樂意進學。

白馬小學的夫子拖年多,至今年開學,晁錯都九歲了還不來,就按規矩把他退了。

若非晁綱臉皮厚,為這兒子盡心盡力奔波,還進不去這白馬小學。

同時,因為升為中官司士有這兒子的功勞。

作為父親,晁綱就要苦口婆心得好好教育晁錯。

他把胡裴其人品性高潔、與人為善,且目光長遠的優點說給晁錯聽,要他跟胡裴好好學。

實際上,晁綱內心:【胡裴小小年紀就已經如此“善謀事而利己身”,不與人交惡的同時還提點對方,真是不可小覷。】

如果當日胡陽上門,晁綱聽不懂“眼傷、心殘”後面涉及他親兒的心態、教育問題,會同普通人般拿胡陽簡單的客套話當真話聽。

那麽,鶴鳴臺鬥雞的事就這麽過去。

但是,因為引起晁綱的重視。

他知道踐行育兒、知行合一的道理,外加對晁錯還有點信心,事就往一個皆大歡喜的方向走。

如今,晁錯肯去白馬求學,在晁綱心裏,是比他自己升官還好的結果。

此刻,晁錯坐在窗棱大開的學堂,看向旁邊空置的樟木桌椅,正是胡裴的位置。

他的前面還有六列六排的位置坐滿不同年齡但學習進度一樣的男女學子,唯獨他是這個例外。

“早知道就背那只狐貍了。”晁錯嘀咕道。

前面的人往後昂,笑看向晁錯,“我叫宇嵐,聽說今早胡裴幫你解了圍?”

晁錯瞪過去,“瞎說什麽?”

宇嵐面色微變,縮回脖子面向前方。

學堂裏三三兩兩就開始議論。

有人朝宇嵐道:“你別瞎好心。他這種人……改不了。”

宓皦坐在胡裴位置的前方,回頭看向已經鼓起臉的晁錯,笑道:“但凡你收斂點性子,這堂上就沒人笑話你。

大家都是儒門學子,敏且知禮,敬以知微。

各種道理都曉得,知理善行、悅己達人方是為人處事之道。

胡裴比你還討夫子嫌,但是因為他就是這樣知禮、知微的人,大家都喜歡他。”

宇嵐點頭,插嘴道:“他長得好。還有,雖不聽課,還得了夫子‘大未必佳’的說法,但那作業、背誦確是堂上第一,不然怎麽會有靈均的名號?”

蔡子衿一身清秀白袍,小臉秀氣帶絲紅潤,嘟囔道:“你們夠了,別把什麽人都跟阿裴比較。他家不就是會逢迎拍馬才混上去,真當自己是什麽皇親國戚。”

晁錯猛地站起來,氣紅了眼,又握緊拳頭。

【你們都是眼瞎嗎?

胡裴女娘那德性哪裏有你們說得好?

他若真知禮,豈會讓小侍整日個背他上下學?】

晁錯這一站嚇得宇嵐都跟著跳起來。

大家這才發現晁錯胖是真胖,但是身高和寬度都整整高出宇嵐一個頭、半個身。若是人不那麽胖,配上他周正剛硬的五官,未來鐵定是位漢子。

蔡子衿口快,也被晁錯這身形、舉動嚇得往後縮。

正當氣氛緊張時,開堂鑼聲響起。

歐陽夫子踩鑼聲入室,一襲青衫儒袍系一條紋繡纏雲戟的腰帶。

左邊佩玉扣擊宮、羽音調,君子戴玉以示端方。

右邊佩戴時下夫人所贈蘭草香囊,以示夫妻和睦。

彼時大周帝國靠兵儒聯盟打下江山。

儒以腰身纏戟紋敬兵家,兵以頭簪直玉作筆敬儒門。

歐陽夫子入室後,頭一句就是:“胡裴呢?”

大家面面相覷。

夫子不等這些個偏幫的學子答案,自去十二開的落地長窗前,憑欄望向白馬小學最粗壯卻是棵向陽歪脖子的大樟樹。

夫子瞧見那粗枝幹上飄忽日光的淺藍袍角,念了聲:“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①。你們啊,都要引以為鑒。”

蔡子衿脆笑道:“夫子,他若是白首,顏色定是不減如今風采的。

我猜,依然是最有學問、最有風度的靈均公子。”

不論男女學子紛紛應和,“子衿說得對。”

這群聲音裏就有一聲不服氣地“哼”脫穎而出。

歐陽夫子睨向後邊的晁錯。【這中官司士大人家的小兒子還是有幾分品性傲骨,踐諾行事便是值得人讚賞的美談。】

晁錯原以為會被夫子嫌棄,不曾想這夫子望來時目光和煦、笑意深濃。

倒是讓他原本備下的應付一時間用不上。

正想站起來大喊句,就聽夫子道。

“好了,大家別管他,咱們開始進學。

晁錯,散學後你來我處,我再考考你的研學進度。”歐陽夫子邊說,邊從桌案上拿起今日該學的書。

晁錯楞了楞,不服氣的心緒就落了腦後,垂目輕輕地嗯了聲。

接下來就是嚷嚷讀書聲,伴隨清明正氣的讀書聲,有人在大樟樹的粗桿上睡得正香。

待得鑼聲三響,就是散學時。

歐陽夫子歸置好書,看向最遠的晁錯。

兩廂目光對上時,他微笑間點了點頭,跨方步離去。

腰間玉佩的撞擊聲伴隨他的風姿雅韻,漸行漸遠。

學堂裏喧囂聲起,宓皦趕緊朝晁錯道:“你還不快跟上去。

咱們歐陽夫子最好說話,接下來是格物課,教授民間農事用具,你這輩子恐怕都用不上,趕緊去吧。”

宇嵐也催促道:“你還不快去?”

晁錯有點兒覺得意外,隨兩人的聲音催促還有旁人戲謔的目光就趕緊站起來,追歐陽夫子的腳步而去。

蔡子衿哼哼道:“你們做什麽這麽幫他?”

宓皦含笑道:“因為胡裴啊。蔡小姐不知道正是因為胡裴當街攔馬激得晁錯定約,這才有小司徒一躍升為中官司士的美名。何況,司士大人的官聲確實不錯,這才會惠及他的孩子。”

宇嵐也笑道:“我爹叮囑我多和胡裴學。

今日個胡裴幫晁錯解圍,那晁錯定是被胡裴罩下,護他一二準沒錯。”

蔡子衿聞言嘟囔嘴,似乎又覺得有點道理,趕緊跑出去尋胡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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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摘自顏真卿《勸學詩》;

②:出自《禮記·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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